“外讯”


  编号0885的“嫌犯”称,他五上“铁山坪”,最长一次外讯时间长达7天7夜,经历“鸭儿浮水”、“苏秦背剑”等刑讯后,他从黑社会团伙的头号被告变为第22号被告,关押500多天后出狱。


  “426”还记得第一次上铁山坪“外讯”的经历。


  他说,那天早上8点多钟,他戴着脚镣手铐从看守所出来,外面停满了警车,“大概100多辆”,一辆车上一个嫌犯,被蒙上黑头套,身体两侧被警察夹着,汽车在山上“爬”了30多分钟,到达铁山坪。


  “一共去了两回,第一次有4、5天”,“426”说他被逼承认自己杀人——2009年6月3日,重庆江北爱丁堡小区门口,一人被枪杀,其中一个叫张孟军的和同伙一起买枪后开车守在门口接应,“426”认识张孟军,警方最初认定他是“开枪的人”。


  在铁山坪,“426”被吊起来打,“他们说我杀了人还不老实”。晚上,他还听到隔壁房间里“女娃儿的惨叫,哭喊”。之后,他被送到监狱服刑。


  曾在江北看守所代号“0885”的“嫌犯”告诉潇湘晨报记者,当时在看守所,要被送往铁山坪的程序,是警察在监舍外喊“0885、外讯”,“万州一个做园林的人,我认识他,关在隔壁的监舍,喊他外讯时,在监舍里大哭起来。”


  “0885”在万州开夜总会很多年,被抓时是2009年9月29日。他记得,被抓之前,重庆当地报纸刊出60名黑社会头目的照片,“照片中,就可以看出樊奇航的脸被打变形了。”


  据报道,在樊奇航死刑复核程序进行过程中,朱明勇律师拍摄了会见录像,视频显示,樊奇航称“曾被铐上手铐吊起来脚尖点地,十多天不让睡觉。铐得太久,以至于手铐嵌进肉里,警察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取出来,我不堪折磨,曾两次撞墙自杀,咬下一截舌尖自残。”


  “0885”说,“没吊过不知道吊起的厉害,最长吊了3个小时”,汗水打湿了脚下的地面,“手脚全都不像是自己的了,解个小手要花20多分钟。”


  吊起的方法则多样,两只手同时反扣铁窗上吊起,身体前倾,叫做“鸭儿浮水”。双手在背后交叉吊,叫做“苏秦背剑”。


  “063”介绍,自己被吊后,人虚脱出现了幻觉,“屋子里有鸟在飞,人就坐在吧台上。”


  “0885”介绍,铁山坪的外讯房间设置跟宾馆差不多,进门右侧是洗手间,中间放了张“老虎凳”,再往里分别是两张电脑桌,桌子后面是两张单人床,两床中间是通道,从“老虎凳”下来后拉到窗户边吊起来,“高度可以根据身高调节”。


  铁山坪里一共分了三个小组:看守组、抓捕组、审讯组。两张床是看守的两个警察睡觉的地方,分三班倒,6个人轮流看守。“犯人”则只能坐在“老虎凳”上,看守的人不同,待遇也不同,有些人轮流折磨“犯人”,不让睡觉,有些则不理会。审讯期间,看守都要出去。


  “一个房间只有一个疑犯”,每间房的警察相互之间都不能过问。在房间的墙上,贴着白纸红字的“讲政治、守纪律、懂规矩、听招呼”,每个字有A3纸那般大小。


  对这个标语,警察伍伟出狱后仍然愤愤不平:“懂规矩、听招呼,这哪是公安机关的口号,分明是地地道道的黑社会语言。”


  到2009年的11月份,铁山坪刑讯逼供的消息开始在外面流传,房间里则贴上了A3纸大小的“看守所在押人员行为规范”,但基地的警察并未就此收敛。


  “0885”说,他在铁山坪外讯多达五次,第一次是7天7夜,之后是3、4天,最短的是2天。他也属于“6·3”专案组,只是和龚刚模、樊奇航不是同一个案,警察要他承认自己是黑社会老大,“你不是老大,为什么大家都称呼你是老大?”“我有3个兄弟,我是老大,从小父母就叫我老大啊。”


  最终,“0885”从自己案子里的头号被告,变成了第22号被告,后又被判刑,一共关押了500多天。


  伤痕


  重庆打黑中,一些被抓的警察,遭遇了“战友”们残酷的“外讯”,在内心留下创伤。边民说,一些人放出来后,“世界观被改变了,工作不积极,也不想再当官,说话走路做事还是小心翼翼、噤若寒蝉”。


  打黑期间,被“打黑基地”外讯的重庆警察也不少,如王立军的秘书忻建威就被关了339个日夜。边民在忻建威出来后去家里找他,“他是从房间里爬着出来的”。


  据了解,现在,重庆正按“面对问题、不回避问题,实事求是,按轻重缓急来低调处理”警察内部平反工作。


  但平反过后,“感恩的不多”,许多人“心理遭受严重挫伤”,“签字时手发抖,不敢相信是真的,仿若做了一场噩梦”,出来后“世界观被改变了,工作不积极,也不想再当官,说话走路做事还是小心翼翼、噤若寒蝉”。


  出现这样的后果,“与遭受同事的刑讯有很大关系”。边民告诉记者,打黑期间,警方还成立过“打黑专业培训班”,主要是去某个基地演示、培训。参与打黑的警察,对待被抓起来的同事,“不能心慈手软”,“违法就立功,遵纪守法就要追责。”


  包括“063”等被关押过的人员介绍,打黑基地里的警察,下手往往有恃无恐,“打死了上面有王立军”,几乎成了这些警察的口头禅。


  代号“091-5”的“嫌犯”是重庆市公安局禁毒总队的一名警察,他是2009年8月7日晚上被抓的,后来被关押在看守所。在看守所,除了挨饿,他没受什么折磨,同监舍的一名“坐过三天三夜老虎凳”的警察还很羡慕他。


  不料,到了10月15号,“厄运降临”,他被带到榕湖宾馆109房间外讯。


  “一个头罩扣下来,又长又厚、又脏又臭”,“091-5”回忆,进去要坐“老虎凳”,专案组警察提醒:“文强坐了7天就吐了,黄代强、罗力也是7天就吐了。”


  “091-5”说,在榕湖宾馆,除了问讯、吃饭、上厕所,黑头套一直戴在头上。他按照吃饭的次数算时间,“吃了21顿了,7天了,是不是要放我哦。”


  但第8天,折磨开始了,警察进来抱怨,“让你吃好,却整得我们天天遭骂,现在开始,慢慢收拾你。”


  “091-5”开始每天只能吃一小碗方便面,值班警察开始轮流折磨他。他被关到10月29日晚上8点才回看守所,尾椎坐裂了,腿肿了,脚下的拖鞋都拿不下来,两个室友按摩一个多月才消肿。


  2009年11月8日,“091-5”再次听到“外讯”消息,“脑袋嗡的一声要爆了,糟了,这下肯定要整死”。到了房间,专案组称“立军局长和郭常务(郭维国)对你的案子相当冒火”,要他多少认点罪,“你认5000元,你受贿或行贿都可以嘛”。


  这次“外讯”持续两天三夜。他未按要求检举,也没认罪,被放回看守所,“回到看守所,要是边上没人,我绝对跳起来,高兴啊”。


  “091-5”说,他“幸亏”有一个“尾巴”:他家里留有他十年前当派出所所长时带队去打靶留下的95发子弹。后来起诉时说是101发(超过100发子弹属于情节严重)。


  2009年12月18日,“091-5”的案子开庭,罪名是非法持有弹药罪,之后被判刑3年。


  “091-5”出来后,给第二次去榕湖宾馆外讯期间,偷偷给过自己八宝粥喝的民警打电话想表示感谢,不料,对方颇为紧张:“我可没整你哦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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